第040章 堅白同異
關燈
小
中
大
第040章 堅白同異
有靜嫻的令牌, 手續辦得比想象中順利。
次日破曉，一趟載了約數十餘學子的樓船從不問都揚帆而去，是快船, 幾乎是踩著風在雲中疾行，學子們聚在甲板上，探頭探腦, 顯得格外興奮雀躍。
不用枯燥練劍與背書的感受實在太好了！
啊！這就是自由嗎！
“我們不是出來郊游的。”祈清和站在甲板後方, 扶額嘆氣。
學子們循聲紛紛回頭, 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 但是心中激動仍舊按耐不住。
於是就變成了眾人裝模作樣的抱著本書，然後繼續探頭探腦。
祈清和負手而立，問道：“前幾日我所授的五行陣, 你們修習的如何了？”
學子們瞬間噤聲。
祈清和隨意點了一個人, 要求他演示一番。
被點到的學子欲哭無淚，戰戰兢兢出列, 施法拈訣, 想召喚天地靈氣聚水化雨, 卻只聽得噗呲一聲，手中流光顫顫巍巍瞬間熄滅，徒留一絲青煙。
學子一個哆嗦, 小心翼翼擡頭打量祈清和目光，只見祈清和眸光平靜，看不出喜怒。
她站在桅桿下, 長風吹拂起她的衣袂，單薄的身形站在天地中, 顯得分外蕭瑟。
祈清和長長地輕嘆一氣。
“你借的力，錯了。”
她擡手, 亦是拈訣作法，只見四面靈氣頓時開始匯聚，足下陣法霞光大亮，千萬道風聲呼啦著獵獵作響，卷得樓船頓時傳來一小陣顛簸。
“你想召雨，可現在四下無水，你借不了此力。”
祈清和闔眸，隨著她指尖仙術流轉，只見天地層雲翻湧，隱隱有變色之兆。
“去學會聽萬物生靈的回應，比如現在，聲如千人之語，亦如離群之鳥……”
“你需要借的……應是風。”
祈清和微笑，她翻手作訣，霎時風卷雲起，周遭雲霭被風裹挾著從紛紛向此聚集，愈匯愈濃，直至遮天，搖搖欲墜。
“需聽懂天地之號，才可召為己令。”
她話音剛落，天地仿佛再承不住那厚重卷雲，雲中裹挾的水汽頓時化作綿綿細雨，隨風而落，落在甲板上，落在身上，惹來一陣細微的癢。
以風聚雲，令雲召雨。
此為五行借力。
在場學子無不瞠目結舌。
“這……真的好厲害，嗚嗚讓我再練幾十年都不一定能開竅。”
“祈夫子，那五行陣，最多能借力到什麽程度呢！”
祈清和斂了笑意，收了手中法術，足下法陣亦隨之熄滅，風聲也緩了下來。
她正色道：“看你……能聽懂天地間多少回應了。”
“若你借來的勢足夠強大，那這場大雨亦可漫山遍野，大到足以熄滅山火。”
學子們似懂非懂，似有所悟，紛紛抱著手中書籍，不再歡呼雀躍心神不寧，而是埋頭各自研習起來。
祈清和一一掃過眾人，只見甲板末端，正安靜坐著一位眼熟的學子。
是靜嫻仙長的徒弟，常過。
常過自然也在此次航程中，不過他一改平日裏跳脫的性子，顯得沈默許多。
“怎麽了？”見他有心事，祈清和走上前坐下，好奇問道。
常過一臉惆悵道：“我想靜靜。”
祈清和有點莫名：“啊？”
常過揉揉臉，頗為感傷：“我正在為此前有眼不識泰山的缺德行為自我反省。”
祈清和更加聽不懂了。
常過又頗煩躁地薅了一把頭發，嘆氣道 ：“我第一次見到祈夫子時，是在踏雲樓船上，那個時候我非常單純天真地認為，您和我一樣，是一位平平無奇的普通道友。”
祈清和失笑道：“難道不是嗎？”
常過更崩潰了：“難道是嗎，三清在上，這幾日我聽了幾堂您的授課，見到您對法術利用的渾然嫻熟，才深深感受到，您的修為學識，遠比我想象的，更為深厚淵博。”
“這種感覺有點像什麽呢？比如有一位大隱隱於市的世外高人一直在你身邊但你卻不自知，還狂妄地想跟她當狐朋狗友呢。”
常過捂臉哀傷道：“突然就覺得是我不配了嗚嗚嗚。”
祈清和啞然，沈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我以前學業也很不好。”
常過一臉不信：“祈夫子您別寬慰我。”
“是真的。”祈清和清淺一笑，“比你們惠長老差遠了，掛科挨罵是常態。”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很認真。
祈清和忽然有些明悟了，應知離所說的，認同“蘭月渡”這個身份，到底是什麽意思。
雖然亦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但她已經能夠極其自然的，開始適應昔日種種。
常過羨慕道：“那您後來怎麽逆風翻盤的？我看您如今對仙術的運用，分明比惠長老厲害多了！”
祈清和沈默了一會兒，笑道：“後來啊……後來我也不知道，或許我付出的努力與代價太大了？大到……我已經不記得了。”
她坐在甲板上，閉上眼，安靜聽了一會兒風聲。
我到底付出了什麽呢？
見祈清和神情寂然，常過自知說錯了話，不敢再輕易開口。
好一會兒，他站起身，認真且恭敬地，朝著祈清和深深一拜。
“總之，祈夫子的指點之恩，常過此生銘記於心，還請受常過拜謝之禮。”
他說罷，再度虔誠作揖行禮。
祈清和看著他，失笑道：“好啦，去好好修行，既是為了自己，也是讓你師父少操心。”
細雨拂於天，活潑雀躍地，歡呼著擁抱萬物。
祈清和坐在甲板上，聆聽著綿密雨聲，輕輕笑。
抵達元洲鴻京，已是四日後了。
元洲鴻京，是四海十洲最為莊嚴肅穆之所在，千萬宮第比門亦是不可勝數，而最令人望之油然生畏，敬仰矚目的，便是仙家勢力盤根錯節的仙盟。
與記憶中一般無二，仙盟仍舊是那般模樣，黑瓦朱楹，連山而建，巍峨肅穆。
它坐鎮於此，披山掛雲，猶如人間的帝王。
祈清和來得稍晚了一步。
對驪龍別瀾夜的審判，已經開始了。
升庭地點設在斬妖臺，此地位於山間頂端，白石灰墻，圓臺方柱，臺中是一片極為廣袤的平地，仙霧繚繞，而仙盟高層真仙靈官們，皆坐於最前方的高臺之上。
仙盟盟主一身黑金長袍，端坐於最中央，雲霧浮動，僅顯出他若影若現的身形，他莊嚴不語，卻如山自生威。
而在斬妖臺正中，上百道枷鎖正牢牢束縛著別瀾夜，他長發散落，神志半失，垂頭不語。
左側，站著一身紫衣，神情嚴肅的謝惠顧。
右側一旁，則站立著諸多仙風道骨，神色陰沈謝家人。
他們擡手拂須，目中毫無懼色，反而盡是一切皆在掌握的篤定。
祈清和從斬妖臺的左後方拾階而上，坐在旁聽席的角落處。
她沈默地看著臺下萬般諸相。
只聽謝家主冷笑一聲，說道。
“惠公子，您所言不虛，但謝家於九重淵上斬殺驪龍，是為蒼生，是為平亂。”
“誰能保證驪龍絕不作惡呢？”
謝家主此話一出，謝家中人亦是紛紛附和道。
“跪在那臺中央的魔頭就是個例子！”
“他掀起四海世家相互傾軋，手中鮮血人命不計其數，怎麽？還算不得兇獸嗎？”
謝惠顧目光沈著，冷笑道。
“謝家的傾軋吞並之舉，難道少麽？”
“當年不問都前代掌門逝世，風雨飄搖之際，驪龍身份不慎暴露，謝家為吞並不問都，以此作脅，逼迫東君親手斬殺驪龍，驪龍為保全宗門，出逃流浪。”
他手中法術起，於是一樁樁，一件件證據文書，如雪般紛紛揚揚呈現在眾人面前。
“驪龍出逃後，謝家亦是派人多年苦追不放。”
“因為就當年情勢而言，抓住驪龍，就等於抓住了不問都的把柄，你們堂而皇之將驪龍逼至絕路。”
謝惠顧眸光銳利，眉心一沈，問道。
“現在反而要定罪，他是兇獸，所以應斬？”
謝家遽然沈默不語，沒有承認，亦未反駁，似乎在商量對策。
僵持許久，終於，聽得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祈清和帶來的，不問都的學子們紛紛站出來。
“我可以作證，瀾夜太師叔祖人很好！他在宗門時雖有些冷漠，但從不傷人！”
“在下不問都弟子，可以作證。”
“在下亦可作證。”
……
斬妖臺中諸人頓時嘩然。
坐在旁觀席上的不少修士紛紛私語道。
“怎麽回事？謝家當真無法無天？”
“這樣說，驪龍似乎算不得兇獸了，他的一切苦楚皆由人類造成，若還咄咄逼人，是否有些無情了？”
祈清和垂眸，心緒有些不寧。
其實她心中把握並不大，一旦被謝家抓住致命的漏洞，謝惠顧所提出的種種論據，只會滿盤皆輸。
可是，沒別的辦法了，這也確實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機會。
斬妖臺的嘈雜聲漸漸平息下去。
然而，謝家主卻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冷漠，讓人不寒而栗。
只見謝家主上前一步，絲毫沒有懼色，仍舊仙姿飄逸，甚至擡手鼓掌，仿佛是對後輩的讚許。
他笑道：“謝公子說得真漂亮，不愧是我謝家子弟。”
謝惠顧目光冷冽，反駁道：“我並非謝家中人。”
謝家主嗤笑：“隨意吧，但是，就算驪龍並非兇獸，那又如何呢？”
祈清和心中一沈。
站在斬妖臺上的謝惠顧亦是想到了什麽，眉目緊鎖，神情不定。
他眸光一變。
那又如何呢。
只見謝家主氣定神閑，眼神陰森，不慌不忙道。
“驪龍一族就算當真無辜，又如何？難道在場哪位修士，沒有一時不慎，殺錯妖的時候嗎？”
祈清和闔眸，心中一嘆，謝家，終究是比設想中，更為狠絕無恥。
他們準備認小罪，逃大罪。
謝家主輕松道：“敢問在場哪位仙人，您能保證，自家劍下，從未錯殺嗎？”
“謝……惠公子，您確實能言會道。”他親切一笑，“如今聽來，幾百年前我們謝氏一族確實遭受蒙蔽，得了錯誤訊息，誤殺驪龍一族。”
“此罪，我們辯無可辯。”
祈清和沈默不語，她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就算是誤殺了驪龍，那又如何呢？
斬妖除魔是修士職責，難保一時會有誤殺錯殺，只要不斬祥瑞，基本無人會去苛責。
沒有證據。
或者說，證據並不完整。
錯殺驪龍，這般輕飄飄的責任，根本無法定罪謝家。
就算謝家以驪龍脅迫不問都，也壓根算不得什麽不可饒恕的罪責！
謝惠顧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他垂頭不語，指尖微微顫抖。
謝家主此話一落，斬妖臺萬籟俱寂。
隨即，平地驚雷似的，轟動軒然。
“謝家主說得在理，就算是誤殺……也無妨呢？”
“這無關緊要的罪名一落，不過是讓謝家聲名受損，無傷大雅。”
“除非惠道友能證明，謝家真的利用這驪龍內丹，去為非作歹謀亂了。”
祈清和闔眸，心中嘆氣。
終究是……差一點點。
謝惠顧手中，包括她手中，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謝家利用驪龍內丹謀私利，禍蒼生的證據。
端坐於最高處仙臺上的仙盟盟主身形微動，似乎已對此有所定論。
謝惠顧心中一急，顧不得許多，他幾步上前，跪下擡手行禮，懇求道。
“盟主，此案尚有疑點，請再給我幾日時間！”
“只需幾日就好！我定能查明因果，還一個真相明朗。”
仙盟盟主並未回應。
祈清和坐在旁觀席上，心念百轉，甚至開始思考劫獄的勝算。
還有別的辦法保下別瀾夜麽？
眾人細碎的議論聲紛紛傳來。
“別掙紮了，放棄吧，真不明白為什麽非要給一只妖脫罪。”
……
沈默良久，謝惠顧只覺得自己雙膝早已麻木，汗珠順著額間淌下，面色蒼白。
心中逐漸襲上絕望。
他一心搜集謝家罪證多年，早已心知肚明。
哪裏還有什麽證據！謝家所有作惡的證據早已被銷毀多年，哪怕他與謝桓聯手，實證也只是鳳毛麟角！
他本就是抱著殊死一搏的心態來此。
“一日。”
仙盟盟主神識威壓當空一震，不容置疑的話語當空而來，悠悠回蕩。
鎮定肅穆，不疾不徐。
“既然你不問都的弟子們如此堅持。”
“本座最後再允一日時間，明日卯時，此案一切因果，自當拍案定論，不容再議。”
謝惠顧長跪在空蕩蕩的斬妖臺中央，沈默無聲。
他周身圍繞著淺淺黑霧。
祈清和怔楞。
因為與此同時，她聽見來自自己神識中，小夢清晰的話語。
「檢測到心魔患者，已觸發診療任務：渡化謝惠顧心魔。」
「任務獎勵：玉簡九十號、玉簡九十三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有靜嫻的令牌, 手續辦得比想象中順利。
次日破曉，一趟載了約數十餘學子的樓船從不問都揚帆而去，是快船, 幾乎是踩著風在雲中疾行，學子們聚在甲板上，探頭探腦, 顯得格外興奮雀躍。
不用枯燥練劍與背書的感受實在太好了！
啊！這就是自由嗎！
“我們不是出來郊游的。”祈清和站在甲板後方, 扶額嘆氣。
學子們循聲紛紛回頭, 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 但是心中激動仍舊按耐不住。
於是就變成了眾人裝模作樣的抱著本書，然後繼續探頭探腦。
祈清和負手而立，問道：“前幾日我所授的五行陣, 你們修習的如何了？”
學子們瞬間噤聲。
祈清和隨意點了一個人, 要求他演示一番。
被點到的學子欲哭無淚，戰戰兢兢出列, 施法拈訣, 想召喚天地靈氣聚水化雨, 卻只聽得噗呲一聲，手中流光顫顫巍巍瞬間熄滅，徒留一絲青煙。
學子一個哆嗦, 小心翼翼擡頭打量祈清和目光，只見祈清和眸光平靜，看不出喜怒。
她站在桅桿下, 長風吹拂起她的衣袂，單薄的身形站在天地中, 顯得分外蕭瑟。
祈清和長長地輕嘆一氣。
“你借的力，錯了。”
她擡手, 亦是拈訣作法，只見四面靈氣頓時開始匯聚，足下陣法霞光大亮，千萬道風聲呼啦著獵獵作響，卷得樓船頓時傳來一小陣顛簸。
“你想召雨，可現在四下無水，你借不了此力。”
祈清和闔眸，隨著她指尖仙術流轉，只見天地層雲翻湧，隱隱有變色之兆。
“去學會聽萬物生靈的回應，比如現在，聲如千人之語，亦如離群之鳥……”
“你需要借的……應是風。”
祈清和微笑，她翻手作訣，霎時風卷雲起，周遭雲霭被風裹挾著從紛紛向此聚集，愈匯愈濃，直至遮天，搖搖欲墜。
“需聽懂天地之號，才可召為己令。”
她話音剛落，天地仿佛再承不住那厚重卷雲，雲中裹挾的水汽頓時化作綿綿細雨，隨風而落，落在甲板上，落在身上，惹來一陣細微的癢。
以風聚雲，令雲召雨。
此為五行借力。
在場學子無不瞠目結舌。
“這……真的好厲害，嗚嗚讓我再練幾十年都不一定能開竅。”
“祈夫子，那五行陣，最多能借力到什麽程度呢！”
祈清和斂了笑意，收了手中法術，足下法陣亦隨之熄滅，風聲也緩了下來。
她正色道：“看你……能聽懂天地間多少回應了。”
“若你借來的勢足夠強大，那這場大雨亦可漫山遍野，大到足以熄滅山火。”
學子們似懂非懂，似有所悟，紛紛抱著手中書籍，不再歡呼雀躍心神不寧，而是埋頭各自研習起來。
祈清和一一掃過眾人，只見甲板末端，正安靜坐著一位眼熟的學子。
是靜嫻仙長的徒弟，常過。
常過自然也在此次航程中，不過他一改平日裏跳脫的性子，顯得沈默許多。
“怎麽了？”見他有心事，祈清和走上前坐下，好奇問道。
常過一臉惆悵道：“我想靜靜。”
祈清和有點莫名：“啊？”
常過揉揉臉，頗為感傷：“我正在為此前有眼不識泰山的缺德行為自我反省。”
祈清和更加聽不懂了。
常過又頗煩躁地薅了一把頭發，嘆氣道 ：“我第一次見到祈夫子時，是在踏雲樓船上，那個時候我非常單純天真地認為，您和我一樣，是一位平平無奇的普通道友。”
祈清和失笑道：“難道不是嗎？”
常過更崩潰了：“難道是嗎，三清在上，這幾日我聽了幾堂您的授課，見到您對法術利用的渾然嫻熟，才深深感受到，您的修為學識，遠比我想象的，更為深厚淵博。”
“這種感覺有點像什麽呢？比如有一位大隱隱於市的世外高人一直在你身邊但你卻不自知，還狂妄地想跟她當狐朋狗友呢。”
常過捂臉哀傷道：“突然就覺得是我不配了嗚嗚嗚。”
祈清和啞然，沈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我以前學業也很不好。”
常過一臉不信：“祈夫子您別寬慰我。”
“是真的。”祈清和清淺一笑，“比你們惠長老差遠了，掛科挨罵是常態。”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很認真。
祈清和忽然有些明悟了，應知離所說的，認同“蘭月渡”這個身份，到底是什麽意思。
雖然亦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但她已經能夠極其自然的，開始適應昔日種種。
常過羨慕道：“那您後來怎麽逆風翻盤的？我看您如今對仙術的運用，分明比惠長老厲害多了！”
祈清和沈默了一會兒，笑道：“後來啊……後來我也不知道，或許我付出的努力與代價太大了？大到……我已經不記得了。”
她坐在甲板上，閉上眼，安靜聽了一會兒風聲。
我到底付出了什麽呢？
見祈清和神情寂然，常過自知說錯了話，不敢再輕易開口。
好一會兒，他站起身，認真且恭敬地，朝著祈清和深深一拜。
“總之，祈夫子的指點之恩，常過此生銘記於心，還請受常過拜謝之禮。”
他說罷，再度虔誠作揖行禮。
祈清和看著他，失笑道：“好啦，去好好修行，既是為了自己，也是讓你師父少操心。”
細雨拂於天，活潑雀躍地，歡呼著擁抱萬物。
祈清和坐在甲板上，聆聽著綿密雨聲，輕輕笑。
抵達元洲鴻京，已是四日後了。
元洲鴻京，是四海十洲最為莊嚴肅穆之所在，千萬宮第比門亦是不可勝數，而最令人望之油然生畏，敬仰矚目的，便是仙家勢力盤根錯節的仙盟。
與記憶中一般無二，仙盟仍舊是那般模樣，黑瓦朱楹，連山而建，巍峨肅穆。
它坐鎮於此，披山掛雲，猶如人間的帝王。
祈清和來得稍晚了一步。
對驪龍別瀾夜的審判，已經開始了。
升庭地點設在斬妖臺，此地位於山間頂端，白石灰墻，圓臺方柱，臺中是一片極為廣袤的平地，仙霧繚繞，而仙盟高層真仙靈官們，皆坐於最前方的高臺之上。
仙盟盟主一身黑金長袍，端坐於最中央，雲霧浮動，僅顯出他若影若現的身形，他莊嚴不語，卻如山自生威。
而在斬妖臺正中，上百道枷鎖正牢牢束縛著別瀾夜，他長發散落，神志半失，垂頭不語。
左側，站著一身紫衣，神情嚴肅的謝惠顧。
右側一旁，則站立著諸多仙風道骨，神色陰沈謝家人。
他們擡手拂須，目中毫無懼色，反而盡是一切皆在掌握的篤定。
祈清和從斬妖臺的左後方拾階而上，坐在旁聽席的角落處。
她沈默地看著臺下萬般諸相。
只聽謝家主冷笑一聲，說道。
“惠公子，您所言不虛，但謝家於九重淵上斬殺驪龍，是為蒼生，是為平亂。”
“誰能保證驪龍絕不作惡呢？”
謝家主此話一出，謝家中人亦是紛紛附和道。
“跪在那臺中央的魔頭就是個例子！”
“他掀起四海世家相互傾軋，手中鮮血人命不計其數，怎麽？還算不得兇獸嗎？”
謝惠顧目光沈著，冷笑道。
“謝家的傾軋吞並之舉，難道少麽？”
“當年不問都前代掌門逝世，風雨飄搖之際，驪龍身份不慎暴露，謝家為吞並不問都，以此作脅，逼迫東君親手斬殺驪龍，驪龍為保全宗門，出逃流浪。”
他手中法術起，於是一樁樁，一件件證據文書，如雪般紛紛揚揚呈現在眾人面前。
“驪龍出逃後，謝家亦是派人多年苦追不放。”
“因為就當年情勢而言，抓住驪龍，就等於抓住了不問都的把柄，你們堂而皇之將驪龍逼至絕路。”
謝惠顧眸光銳利，眉心一沈，問道。
“現在反而要定罪，他是兇獸，所以應斬？”
謝家遽然沈默不語，沒有承認，亦未反駁，似乎在商量對策。
僵持許久，終於，聽得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祈清和帶來的，不問都的學子們紛紛站出來。
“我可以作證，瀾夜太師叔祖人很好！他在宗門時雖有些冷漠，但從不傷人！”
“在下不問都弟子，可以作證。”
“在下亦可作證。”
……
斬妖臺中諸人頓時嘩然。
坐在旁觀席上的不少修士紛紛私語道。
“怎麽回事？謝家當真無法無天？”
“這樣說，驪龍似乎算不得兇獸了，他的一切苦楚皆由人類造成，若還咄咄逼人，是否有些無情了？”
祈清和垂眸，心緒有些不寧。
其實她心中把握並不大，一旦被謝家抓住致命的漏洞，謝惠顧所提出的種種論據，只會滿盤皆輸。
可是，沒別的辦法了，這也確實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機會。
斬妖臺的嘈雜聲漸漸平息下去。
然而，謝家主卻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冷漠，讓人不寒而栗。
只見謝家主上前一步，絲毫沒有懼色，仍舊仙姿飄逸，甚至擡手鼓掌，仿佛是對後輩的讚許。
他笑道：“謝公子說得真漂亮，不愧是我謝家子弟。”
謝惠顧目光冷冽，反駁道：“我並非謝家中人。”
謝家主嗤笑：“隨意吧，但是，就算驪龍並非兇獸，那又如何呢？”
祈清和心中一沈。
站在斬妖臺上的謝惠顧亦是想到了什麽，眉目緊鎖，神情不定。
他眸光一變。
那又如何呢。
只見謝家主氣定神閑，眼神陰森，不慌不忙道。
“驪龍一族就算當真無辜，又如何？難道在場哪位修士，沒有一時不慎，殺錯妖的時候嗎？”
祈清和闔眸，心中一嘆，謝家，終究是比設想中，更為狠絕無恥。
他們準備認小罪，逃大罪。
謝家主輕松道：“敢問在場哪位仙人，您能保證，自家劍下，從未錯殺嗎？”
“謝……惠公子，您確實能言會道。”他親切一笑，“如今聽來，幾百年前我們謝氏一族確實遭受蒙蔽，得了錯誤訊息，誤殺驪龍一族。”
“此罪，我們辯無可辯。”
祈清和沈默不語，她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就算是誤殺了驪龍，那又如何呢？
斬妖除魔是修士職責，難保一時會有誤殺錯殺，只要不斬祥瑞，基本無人會去苛責。
沒有證據。
或者說，證據並不完整。
錯殺驪龍，這般輕飄飄的責任，根本無法定罪謝家。
就算謝家以驪龍脅迫不問都，也壓根算不得什麽不可饒恕的罪責！
謝惠顧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他垂頭不語，指尖微微顫抖。
謝家主此話一落，斬妖臺萬籟俱寂。
隨即，平地驚雷似的，轟動軒然。
“謝家主說得在理，就算是誤殺……也無妨呢？”
“這無關緊要的罪名一落，不過是讓謝家聲名受損，無傷大雅。”
“除非惠道友能證明，謝家真的利用這驪龍內丹，去為非作歹謀亂了。”
祈清和闔眸，心中嘆氣。
終究是……差一點點。
謝惠顧手中，包括她手中，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謝家利用驪龍內丹謀私利，禍蒼生的證據。
端坐於最高處仙臺上的仙盟盟主身形微動，似乎已對此有所定論。
謝惠顧心中一急，顧不得許多，他幾步上前，跪下擡手行禮，懇求道。
“盟主，此案尚有疑點，請再給我幾日時間！”
“只需幾日就好！我定能查明因果，還一個真相明朗。”
仙盟盟主並未回應。
祈清和坐在旁觀席上，心念百轉，甚至開始思考劫獄的勝算。
還有別的辦法保下別瀾夜麽？
眾人細碎的議論聲紛紛傳來。
“別掙紮了，放棄吧，真不明白為什麽非要給一只妖脫罪。”
……
沈默良久，謝惠顧只覺得自己雙膝早已麻木，汗珠順著額間淌下，面色蒼白。
心中逐漸襲上絕望。
他一心搜集謝家罪證多年，早已心知肚明。
哪裏還有什麽證據！謝家所有作惡的證據早已被銷毀多年，哪怕他與謝桓聯手，實證也只是鳳毛麟角！
他本就是抱著殊死一搏的心態來此。
“一日。”
仙盟盟主神識威壓當空一震，不容置疑的話語當空而來，悠悠回蕩。
鎮定肅穆，不疾不徐。
“既然你不問都的弟子們如此堅持。”
“本座最後再允一日時間，明日卯時，此案一切因果，自當拍案定論，不容再議。”
謝惠顧長跪在空蕩蕩的斬妖臺中央，沈默無聲。
他周身圍繞著淺淺黑霧。
祈清和怔楞。
因為與此同時，她聽見來自自己神識中，小夢清晰的話語。
「檢測到心魔患者，已觸發診療任務：渡化謝惠顧心魔。」
「任務獎勵：玉簡九十號、玉簡九十三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